故事：王夫刚《祭父稿》

诗人：王夫刚

诗人王夫刚，1969年12月生于山东五莲，现居济南。著有诗集和诗文集多部，获得过包括齐鲁文学奖、华文青年诗人奖等在内的多项诗歌奖项。王夫刚还是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首都师范大学驻校诗人。

祭父稿

父亲去世三年之后，我迈入中年门槛。

四十不惑，曾经多么遥远的目标

就这样悄无声息地

来到眼前：我的儿子顺利升入小学四年级

诗歌的春天，依旧蒙着一层薄霜。

父亲去世三年之后，每年的三月

我不必再专程返回山脚下的村庄为他烧纸

燃放鞭炮。除了春节和中秋节

这些惯性节日，我的怀念

允许越过形式主义在他的坟前小坐一会。

父亲去世三年之后，我为之后悔的事情

似乎比以往多了起来——

为什么没有帮助他为早逝的父母

立一块给生者阅读的墓碑？天堂也有电信局

为什么不提醒他带走生前用过的电话？

父亲去世三年之后，我学会了抽烟

为了与他保持某种爱好上的联系。

父亲去世三年之后，我成为了真正的父亲

（一个与传统有关的说法）

在他坟前焚烧诗集不是为了让他阅读。

父亲去世三年之后，山河依旧。

卡扎菲领取了比萨达姆还要羞辱的结局。

我还生活在城市一角，我的土地

还由别人耕种：替父亲活着

活下去，我的梦还由父亲那里出发抵达光阴。

背后的故事：

2007年春节过后，王夫刚的父亲被确诊为食管肿瘤晚期，也就是俗称的食道癌晚期。这种病最明显的症状就是让患者的食管渐渐淤塞，直至失去吞咽功能，这使得使吃喝这两项人生的享受成为了生活的致命障碍。粮食就在眼前，水井一如既往，但王夫刚的父亲却是吃不下也喝不下，日渐消瘦。

病情确诊后，王夫刚即刻面临一个选择题：手术，还是保守治疗？经过艰难权衡，他替父亲做出了保守治疗的决定。之后，按照父亲的意愿，他被从济南送回五莲老家，母亲担起了早期护理的职责，王夫刚则加快了往返济南和五莲的频率。

每次和父亲坐到一起，王夫刚都会明显感觉到一种看得见的绝望倒计时般悬在头上，直到一年半后，父亲痛苦离世。父亲生前喜欢喝酒抽烟，父亲去世后，为了与父亲保持某种形式主义的联系，王夫刚决定冒着一家人的反对学习抽烟，偶尔他还会去父亲的墓前坐一坐，像那首著名的日本歌曲所唱的——家兄酷似老父亲，一对沉默寡言人。

2012年，此时距离王夫刚的父亲离世已经有四年之久，时光完全抚平了父亲离世所产生的家庭震荡。这年夏天，他照例带着放暑假的儿子回老家居住，照例带着儿子去父亲墓前烧纸，顺便跟儿子谈一谈生老病死的哲学。

因为草木葳蕤，父亲的坟墓在感觉上比冬日低了很多，小了很多，不管乡村绿色如何倾覆，林间蝉鸣多么热情，墓地的主题总是静穆和淡淡的忧伤。到了深夜，王夫刚忽然出现少见的失眠，他只好在院子里顶着星空喝茶，抽烟，走来走去，有一瞬间，他感觉父亲还坐在他生前坐过的那个位置，抽着他从济南带回来的将军牌香烟，依旧月光如水，依旧父子无言。

之后他想了很多：关于生活，关于命运，关于亲人，关于死亡和历史，于是他回到房间，打开电脑，一字一句地敲下了这首《祭父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