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王单单
原名王丹,1982年生于云南镇雄。曾获国内多个文学奖项。王单单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2016—2017年首都师范大学驻校诗人。出版诗集《山冈诗稿》《春山空》等。
丁卡琪
丁卡琪真的吻过我。唇印
在左脸上,像一颗生锈的螺丝钉
把我拧紧在城市的东郊
丁卡琪不一定叫丁卡琪
也许,她叫菊菊,翠翠或者花花
她以为,有了好的翅膀
就能在夜间飞行
东南西北地飞,低空展翅
羽毛,被灯红酒绿烧毁
丁卡琪去湖北探母,回来向我讲述
坐飞机的感受,她说
从天空看城市的夜景
光明,支离破碎
很多次,穿过东站,穿过上凹村
穿过污水横流的巷子,穿过丁卡琪
我就戳上了黑暗的肋骨,坚硬而锋利
出租屋里,我喝丁卡琪的半瓶劣质红酒
她倚着我肩,娴熟地吐出一口
纯白色烟雾,丁卡琪说像一袭婚纱
可惜,无法抓住
丁卡琪坐在我对面
不言不语,像民航机场待航的客机
故事:
关于这首诗创作的背景,王单单曾写下一段故事,叫《谁是丁卡琪》,接下来我们一起分享这个故事:
谁是丁卡琪
暑假我便乘火车回到C城,寄宿在一个名叫上凹的城中村,那里住着我的亲戚和许多外乡人———搬运工、洗碗工、装修工、保姆、洗头妹······为了能租到最便宜的房子,他们大多选择住在阴暗潮湿、污水横流的巷子里。当然,从这幽深僻静的巷子里,也会走出来一些身影娉婷的外地姑娘,她们操着极不标准的普通话,白天无所事事,晚上浓妆艳抹出去上班。老乡告诉我,她们是“坐台”小姐。
走出村口,就是车水马龙的街道,我经常会迷失方向,一个人不敢走远,整天除了在地摊上翻看泛黄的旧书,就是在村子里瞎逛。有时我会在巷子里与她们擦肩而过,随之某种劣质香水的味道会把我们分隔在巷子的两端。
但后来我们成为了朋友,原因仅只是在小卖铺里喜欢上同一款啤酒。有一晚她们没有“出台”,买了很多零食和啤酒,约我一起喝。几个人在出租屋里,开始很闹腾,猜拳行令,抡大杯喝,谁都不服输,一会儿便有人抽泣起来,大骂命运对自己不公,直到夜深人静后,泡沫地垫上横七竖八,到处都是姑娘和酒瓶。
我起身去往天台。对于一个深陷迷惘的人来说,能够到天台上去,眺望城市灯火璀璨的夜景并长吁一口气是何等幸福的事情!有个姑娘也摇摇晃晃地跟了上来,刚刚抽泣过的女人,在城市灯火的映照下,脸上还有两道晶莹的泪痕。她叫丁卡琪,刚从湖北探母回来,她告诉我这事时,黯然失笑,说自己现在又一无所有了。刚过一会儿,她又兴高采烈地指着最远的灯火说,“那是经开区,我在那儿上班,没想到从这个角度看出去如此美丽。”
几天后暑假结束了,我返回学校上课,再也没有联系丁卡琪。我知道,她们每天都会换掉很多东西,包括换掉服饰,换掉电话,换掉城市、换掉爱情,换掉姓名······是的,在风月中淘金的人,要有一个洋气而又时髦的名字,以便能和那旋转的彩灯和晃荡的高脚杯相匹配,这样才能够从纸醉金迷的舞池中垂钓出足够的幸福。
多年后,我和友人驱车驶过C城,途经上凹村,一架立交桥穿村而过,当年的城中村已被改造成城市的一部分。那丁卡琪呢,她现在叫什么名字?变成了什么人?于是我写下《丁卡琪》一诗,献给这位熟悉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