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3 王咸｜日常生活就是我的旅行

各位晚上好！

“在日常生活中旅行”是编辑老师给我的题目，我的小说写日常生活比较多，他就给了我“在日常生活中旅行”的题目。这好难的，在日常生活中怎么旅行？从哲学的意义上讲好像很深奥，但是要在实际上讲非常难，所以我当时没有答应，回想了一下自己有过什么旅行，有过什么有意义的，有启发的旅行故事。但是想了一两个月也没有想出来。

当时觉得不服，我也去过好多地方呢，年轻的时候上过泰山、雁门关，每次去都是怀着很大的期望，以为登一下泰山，去一次雁门关就能够受到非常大的启发，结果到了雁门关看到了一出杨家将的戏，旅行排了戏不停地重复地演出。雁门关的风景也是蛮好的，隐隐的群山可以看一下，但是看完以后也就是普通的旅游故事。

我们有“登泰山而小天下”的说法，所以就怀着崇高的敬意登泰山。大概十月几年前登的，现在留下的唯一印象是一登山的时候还爬的没有多高就发现旁边的水很清甜，一路爬一路喝上去。爬的越高越发现不对，到高处，有人在洗澡，还有人在洗衣服，这就是登泰山的启发。

前一段时间我到爱尔兰都柏林参观乔伊斯小说《尤利西斯》里的炮台，乔伊斯是我最崇拜的作家之一，他写到了炮台，我自己也是写小说的，希望从中得到启示。小说里有一段描写特别好，年轻的主人公和朋友住在打仗留下来的城堡中，早上起来的时候他们要苏醒，去外面透气，他写的非常庄严，托着牙刷牙膏像托着圣物一饮。

里面有一句话我印象特别深，里面的人物站在炮台上先向渐渐苏醒的群山鞠躬致敬，第一章这一句话感觉特别好，我特别想去体会。今年到了都柏林就参观了炮台，也像主人公一样一步一步从下面的台阶走上去，走到上面一看几乎看不到山，向隐隐的群山致敬，可我看不到山。作家在小说中表现的东西跟我去现场看到的完全不一样。这是非常著名的一章，但乔伊斯本人只在炮台住了三天，原来作品带给我的无穷启发结果被我这一趟旅行给毁掉了。

旅行在现代跟古代可能有很大的不同，现代的旅行由于全球化信息比较发达，不会外语用汉语都可以阅读到各个国家的文学作品以及其他作品。国家的各种地方都可以很轻易地到达。本着有启发的目的去往往达不到效果。但是古代旅行给我们的文学带来了非凡的意义，像西方有一本非常有名的小说叫《隐形城市》，是卡尔维诺写的。这是他根据马可波罗到中国的游记创造了自己的《隐形城市》，是在我年轻时必读的游记书。

在我们中国有一种旅行也给传统文学、文化、中国人生存的道德带来了非常大的影响。在中国传统做官历史上有“流放”，罢官是从京城文化中心到边远地区，是在路上和在流放地生活的过程，这样一种“逆旅”极大地丰富了文学创作。

像屈原从楚国中心流放后有一段诗词写的非常好，在流放地写了一篇非常有名的作品叫《渔父》：“新沐者必弹冠，新浴者必振衣，安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宁赴湘流，葬身于江鱼之腹中，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尘埃乎？”这是他流放到湘江时写的诗，到了这个地方他有一句话叫“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这是他非常典型的形象。在流放地的思想以及因为流放而把清白的决心又发展到新的高度，很多诗词都是在流放地创作出来的。

这种创作是非常多的，再举几个例子，像柳宗元谪放到永州，在那里有永州八记，每一篇都非常好，有一篇是中学课文里的《小石潭记》，从读过到现在一直都铭记于心的“潭中鱼可百许头，皆若空游无所依，日光下澈，影布石上。佁然不动，俶尔远逝，往来翕忽。似与游者相乐。”这是既悄怆幽邃又生命盎然的生命感受。有很多朋友年轻的时候肯定喜欢苏轼这种很豪放、婉约、浪漫气息的，但是随着年轻的增长，这种非常幽禁、深邃的境界还是最能打动我们。中国人讲文学有一个词叫“境界”，分作品高低的时候是按照意境来讲。像柳宗元这样非常清澈的小石潭可能就是我们对生命非常高的追求。

非常好玩的是在流放中产生的故事，像白居易和元稹的故事。这两个人是好朋友，元稹先被谪放，白居易后被谪放，结果白居易“旅行”的路正好是元稹走过的。元稹一路走，一路留下诗句，正好让白居易一路走一路读。两个人本身就是非常好的朋友，非常巧合的是他们流放的时间是一样的。

像“蓝桥春雪君归日，秦岭西风我去时。每到驿亭先下马，循墙绕柱觅君诗。”就是白居易把感觉传给元稹，元稹再传给白居易，一路上他们都这么阅读，到了流放地再互相倾诉互相的思念。有时候元稹讲他思念到白居易的时候，都是以不梦到他的方式来讲梦到他。

我作为编辑写过小说叫《盲·道》，里面的人物比较概念化，他认为要创作就要“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后来有人问旅行对创作有没有意义，我的回答是，如果是为了生存的旅行，就像被罢官要到外地去求生还有那种因为生命的各种原因要去旅行，这个时候的旅行可以带给文学非常非常大的启示。如果是为了创作的旅行，对创作意义反而是不大的。

我就讲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