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林莉《梨花开满山凹》

诗人：林莉

江西上饶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诗歌见《人民文学》《诗刊》《星星》《花城》《天涯》等入选各种选本。出版有诗集《在尘埃之上》、《孤独在唱歌》等。

梨花开满山凹

现在可以闭上眼，听梨树林从山凹里传来颤抖

密语

哗哗——哗哗哗哗——

一夜之间，它们笃定要和我共白头

这是春天推出的一场盛宴

一匹匹小白驹怯生生出场

挤满十里长的山凹

这漫无边际的汹涌，无助的汹涌

故事： 

《梨花开满山凹》虽然是林莉用很短的时间写就的，但诗里的情感，却铺垫了很久。关于这些情感，林莉曾这样写道：

我的故乡叶坞村产早梨，它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六月雪”。谷雨过后，便是给小梨子上梨包的时候。人爬到木梯高处，有时为了能够着更远树梢上的小梨子便双脚勾住梯子纵身向外伸手迅速地用刷了桐油的梨包套住梨子再用棕鞭绳系牢。这样长出的梨皮质细腻白嫩，汁液甜润。我记得童年时，在刮风的天气，我们这些孩子被派到树林里守着梨包尽量不要被风吹掉。那一片包裹着我们无数期待和幻想的树林在我们眼里总是闪烁着无穷的神秘。

我第一次在梨树林对着深邃无比的山谷大声呼喊时，那声音清脆、欢畅，还有一丝对未来怯怯的向往。犀利的风和寥落的空旷混为一体。我们一群日夜盼望长大的孩子用一种亲近山谷的不羁神情用尽全身心的力气喊出自己的声音。整个树林都在回应“呦——呵——”。多年后，我重返梨树林，我张口却怎么也发不出那种透明纯粹的声音，眼泪夺眶而出。当年和我一同呼喊的伙伴，我的小姑姑因尿毒症在少女时期就离开人世。她那时在裁缝铺里学裁缝，刚开始谈恋爱。还有子建，远走他乡，杳无音讯。他的父亲是个木匠，嗜酒，每酒必醉，醉必打人。子键的母亲是个哑巴，一年到头穿着长裤长袖，她身上的瘀痕总是呈此起彼伏状。那天夜里子键的父亲从水库被打捞上来时，在昏暗的油灯下我看见她跪伏在地面上剧烈地耸动双肩，不停地发出一种模糊的喑哑的呜咽。那种完全扑入黑暗的姿势像一只绝望的兽。梨树林的气味一直包裹着我，不，应该说是叶坞村的气味。

在时间的容器里，我们和诸多人事相逢，别离。慢慢成了断线的风筝。

有一些香气从记忆的花瓣里扑簌簌落下来，多数的时候若有若无，只有短暂的那么一瞬，浓烈到惊醒你的程度，迅猛地揭开你心里死死不愿意回想的某一个镜头。没有人注意到这些花是什么时候开出第一朵，又是什么时候凋落了最后一朵。每一年，它们按照自然秩序，熄灭、重生。让我相信，丢失的人事，会沿着旧时的路径和枝桠返回。它们燃起神香，让我们循着那唯一的只有我们自己一个人才能嗅出的味道一路而去。而造物主是公平的。它让我们各开各的花，各自结因果。事实上我们有限的生命经历里，现实生活中我们路过那些人世人性的薄凉或暖，都会在我们的文字里被重制，成为我们理想中的新生物。

所以，你知道的，这首诗想写的、写出的，也许并不是梨花。